你能听懂巴赫十二平均律吗
小时候被逼着学琴,巴赫贝多芬是五音不全的叔叔阿姨都知道的学习对象,肖邦舒伯特门德尔松是七八岁时候的我号称最欣赏的音乐家。
其实我到现在也不太能分得清他们的风格各有什么不同。但他们的名字不被我周围的叔叔阿姨们所熟知,所以能罗列出他们名字的我,就是个音乐品味更高级独特的小孩。小时候的我觉得门德尔松最酷,他的名字是四个字的!再后来我听说了一个叫帕格尼尼的名字,觉得又是比门德尔松还要高级的一个人。但本人其实更喜欢一种叫做帕尼尼的三明治。
我有的朋友,听几秒就能说出这是谁谁谁的作品。这样的人,我一直是很羡慕的。
我的学琴之路跟大部分当时的小孩可能没有太大不同。老师给一首曲子,示范一下,回家拼了老命的重复再重复,下一堂去老师那里“还课”。
我妈判断我练习效果好坏的标准是是否“流畅”和“有感情”。前者相对简单。虽然不识谱,但我妈音感还是不错的。无论节奏快慢,但凡弹错一个音,她在厨房配菜也好,在房间整理衣柜也罢,都一定会探出头大喊一声:“黄啦!”。后者就比较不科学了,她觉得我弹琴十有八九都是没有感情的。因为我头不晃,身体不扭,脸上也从来没有什么表情。我妈大概是会觉得朗朗弹琴相当有感情的。偶尔我能想起来应酬一下身边的看客,不论对在弹的曲子到底有没有深刻的理解和感情,我都会随着节奏动一动。我自己觉得是动得非常牵强的,但我看客之一的我妈就会说:“嗯,今天这首弹得不错,很有感情。”
至于我的一众钢琴老师里到底有几个是真正能在流畅之外还能听出点什么别的的,我确实不知道。
我人生中的最后一个钢琴老师,曾经为了让我们这些学生提高音乐鉴赏能力,组织家长们团购了一整套正版的巴赫十二平均律CD,要求我们每天都要听一些。在千禧年前后的贵阳,无论是“正版”,还是“团购”,都是非常新鲜的词汇。这套CD是从老师朋友那里购得的。从价钱上来说,我怀疑它有多正版。但从包装上来看,它比我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买过的任何欧美歌手的CD都要显得正版得多。
平均律很催眠,很无聊。起初我妈为了鼓动我的积极性,会坐在客厅里跟我一起听。但没过多久,她就会越来越频繁的起身去做别的事情。渐渐地,平均律们开始在架子上吃灰。再后来,平均律们集体进了柜子,再也不见天日。
最近一两年我热衷于在美国各个城市的旧唱片店里寻找粤语唱片,买到过李克勤、甄妮、许冠杰;陈百强的总是要价两三百刀,至今还未痛下决心下手;也依然还在寻找张学友、张国荣。几周前在亚特兰大的一家唱片店看见店员正在整理一套别人刚捐赠的平均律唱片,我指着它们对丈夫说:“I used to be forced to listen to this thing. I could not understand it. It’s so boring, I hated it.” 店员听见也跟着笑了。
上两周的某一天,我在为日常工作挑选背景音的时候点开了恰好在YouTube直播的肖邦钢琴大赛,后来不出意外的在书桌前睡着了。模模糊糊中还听见赛后采访,某中国男选手在回答什么是备赛中最辛苦的事时回答:“是妈妈每天六七个钟头的陪练。”
我现在也还是听不懂平均律,在音乐品味这件事上数十年如一日的不高级。
我是一个听Metallica演唱会也能呼呼大睡的人,虽然我不认为Metallica的音乐不像平均律那样无聊。我把挺Metallica的入睡解释成是因为感到十分comforting,和听平均律的入睡在本质上是有很大不同的。
这么多年我也依然搞不清音乐的高低级,又或者是所谓的雅与俗。
在我高中的时候,坐在我后排的女生是听Radiohead,听后摇的。我听后摇,也很容易睡着,但这不妨碍我觉得她非常酷,音乐品味非常高级。听后摇的睡着,也和平均律的睡着不一样。那个时候我狂热的听Westlife,只要是他们唱的,我都爱听。也因为他们非常“俗”、非常“不酷”地总是搞翻唱。我会同时喜欢听Total Eclipse of the Heart和Ain’t That a Kick in the Head。
Westlife最不成功的一张专辑是我非常喜欢的一张,叫做Allow Us to be Frank。里面的每一首歌我都很喜欢。小时候的我以为那种腔调的曲风就叫Frank。近某年的某一个听Frank Sinatra的瞬间才意识到彼Frank是此Frank。
我在美国的一个很要好的哥们儿是广州人,他也非常酷,他听很多我完全叫不上名字的冰岛乐队,他跟我说北欧乐队领先全球一百年。我记不住任何一支他给我推荐过的乐队,但我记得他给我推荐过的歌里,没有一首我听了会觉得无聊或想睡的。
丈夫的音乐品味在我看来也很高级。他听很多的摇滚和说唱。音乐记忆库广博到可以很轻易的说出某首歌在推出当时的划时代意义,哪支乐队在替换掉鼓手之后就换了什么风格,哪首歌是借鉴或致敬了哪个前辈,又或是从某个电影配乐的前三秒就能听出这是睡的曲风。
偶尔我会在丈夫播音乐的时候,突然眼睛一亮的告诉他,这很像我小时候听过的某某亚洲歌曲,我就会立刻找出来给他听了做对比。他因此知道了灌篮高手主题曲,H.O.T.的一张叫做We Hate All Kinds of Violence的专辑, 当然还有张学友和张国荣。
还有一个也是从小学琴,不论从理论知识储备还是技术都一定远胜我千万倍的朋友,她能听古典,能听摇滚,能听实验性音乐,也能听说唱。虽然没有问过,但我觉得她肯定能听懂平均律。
我从来不掩饰我在音乐品味上的不高级,我也一直不惧怕告诉别人我爱听的音乐都挺俗。我的音乐储备部分来自于小时候买的盗版拼盘碟,我给丈夫介绍过有一阵十分流行的《欧美歌手一人一首成名曲》,那样的拼盘碟我有很多;部分来自于Westlife的中文论坛,我在真正认识Metallica之前其实就已经听过他们的很多歌,而这些歌全部来自于西城论坛上的不知名网友推荐;还有部分来自于各种美剧的sound track,《罪恶黑名单》几乎每一集的每一首配乐,我都很喜欢。以上所有加起来,也没有我听的广东歌多。最近几年,我会去主动听的新歌几乎只剩粤语歌。我是一个可以同时听汤宝如和汤令山的广东歌爱好者。港乐作为以流行乐为主的标签,在很多人眼里一定不能算是高级的,但我肯定不会同意任何一个说林夕黄伟文俗的人。我喜欢黄伟文,比喜欢林夕多一咪咪。虽然我也会拿“不要低头 光环会掉下来”对比“若你喜欢怪人 其实我很美”,然后小小鄙夷Wyman这么明显的敷衍。黄伟文可能自己觉得自己挺俗,也许我们都是我俗我骄傲的人。不知道黄伟文能不能听懂平均律,我很希望有机会能问问他。

